草原,就在你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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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骹直上一千尺，天静无风声正乾

我的梦里，有一片阳光灿烂大草原，鹰击长空，鸣骹直上，声彻千里，萦绕心田。

山一程，岭一程，天地苍茫北上行。坐了十多个小时的汽车，星夜，我们抵达了内蒙古西乌珠穆沁旗县城。

夜阑人静，路灯通明；灯带宛如晶莹柔长的哈达，温情恭迎着星夜而至的来客。一组组滚圆的灯泡螺旋而上，与临街建筑点线光源交映生姿，恰似一串串成熟饱满的葡萄，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藤架。

云蒸霞蔚，流翠葱茏。灯光辉映着街边的绿树、树前弓箭形象的路标和树下勒勒车造型的椅凳，展示着这里的游牧文化，讲述着这里的历史前生。“乌珠穆沁”系蒙语，意为摘葡萄的人。据传在上千年以前，乌珠穆沁部落从盛产葡萄的阿尔泰山东麓迁移至这片草原，游牧繁衍。虽然这里已然难觅葡萄踪迹，但乌珠穆沁的子孙们，依旧世世代代铭记着自己的身世渊源。

葡萄灯彩，点亮文明千载；路标弓箭，鸣骹万里声乾。

西乌珠穆沁旗素有“蒙古搏克之乡”的盛誉。翌日清晨，我们循着鸣骹弓箭路标，走上迎宾大道，一眼就看见十米高台上，三个孔武健硕的搏克巨像，昂然携手，铿锵向前。群雕连同高台约有七八层楼高，道旁再没有海拔超过它的建筑。远远望去，群雕连同台基，俨然一座巍峨雄浑的石山，岿然屹立，雄风凛然，标识天地。巨人脚下，碧海苍原一望无垠，直抵天际。

站在搏克巨人身边，我俯瞰着迎宾大路：俯冲，纵贯，无限延展；大道无涯，碧草浩瀚，托起穹庐高天笼盖四野——长生天，大草原，在这里，人只有缩小自己，才能放开视野，尽揽江山壮阔无边。

仰望着震撼天地的群雕，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达慕大会摔跤赛场惊心动魄的场面：晴光万里，碧野连天，蒙古壮汉身穿牛皮紧身半袖坎肩，裸臂盖背，脖套彩绸“将嘎”，挥舞着壮实的双臂，鹰扬腾跃彼此靠近，虎目似剑炯炯相逼。猛然铁臂围合，钢指扣紧，拉拽，抓抱，勾绊……烈日炙烤着大地，观者屏住了呼吸。我听到了汉子们运气角力的闷哼，我听到了汉子们四肢关节的磨响，我听到了比赛结束的一霎，万众齐声，热血沸腾的振臂呐喊，气贯长虹，天地激荡——这，就是搏克！千百年来，搏克场上，只有一往无前的激昂豪放、铁血阳刚；所有在此角力的猛士，赢得的都是无可比拟的血性尊严，浩然天地，亘古传扬。

晨风吹过连天草场，草场一片静谧安详。我再次仰望这雄浑的搏克雕像。这哪里是雕刻的塑像？分明就是迸涌的血性在凝聚，在澎湃，在激搏，在贲张——越是文明世界，越要唤起这样的血性；武德规范之下，最本真的男儿血性，最自然的原野血性！

正是这上天赐予、本真自然、豪迈虎贲的原野血性，化作慷慨爽直的英雄浩气，高擎起天堂草原横无际涯的山川浩宇，沉淀出天堂草原亘古永恒的坚忍豪肠。

这原野天地孕育的坚忍血性，深深融入了中华民族的血液，大大强劲了中华文明的脉搏。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坚忍血性，华夏始祖炎黄二帝才能够率领草原游牧族众一路百折不挠强悍进取奠定了华夏民族千年传续的坚韧根基；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坚忍血性，鲜卑雄主才能够统领草原英勇健儿一路克定群雄战胜自我引出了民族融合拥抱世界的盛唐鸿章；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坚忍血性，我泱泱中华才能够历经一次又一次惊涛骇浪浴火洗礼而愈挫愈勇，愈战愈强，在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的国际民族之林挺立潮头，劈波斩浪，澎湃正气，激扬红旗。

大道通天，路阔车稀，开车的蒙族司机一脚油全速猛冲数千米；车窗开启，快风劲吹，马达鼓啸，兴奋的欢叫，与车子一起在辽阔天地之间狂飙——草原通衢飞大轿，电掣风驰赛鸣骹，快哉！冲得够劲了，车子减速转弯，徐徐开上千里草场，在足可掩蔽大半个车轮的草丛间一条坑洼逼仄的砂土路上颠簸摇晃蜗行了一个多小时，戛然停住。天静无风，暖阳媚朗，导游领我们鱼贯下车，走进草甸深处，尽情吐纳浩爽碧海清新气场。

草丛中，小花儿一朵朵、一丛丛、一簇簇，比满天的繁星还多呢！导游一边走着，一边向我们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这是白芍，那是黄花，那边的是紫梅……”

哦，夏天的草原太绚烂了！她是绿的，更是红的、白的、紫的、蓝的……离远看，只能看到单一的草绿；走进她，才能领略到碧草丛中，花儿们蓬勃怒放的窈窕艳妍。大自然平实背后的心语，总是这样让人回味无限，悠远绵长……

阅人何尝不是如此？远看、掠影，好像一眼就可以望穿，这样得出的多只是外表的单调；走进、细品，用灵魂去对话去交流去体悟，才能感染，感动于内心丰富深沉的真色彩。草原，就是这样的人，我们最亲近的人，就像我们平淡无奇、朴实至极、大愛深挚的父亲、母亲。草原——这里一切生灵的父母，草原——这方天地之间最大的生命，草原——长生天对这片浅土最为丰厚的恩典。这里的一切生灵，都是因这草原，才得以生生不息，才得以共存相依，迎接着一个又一个灿烂壮美的晨曦。

草原，你把万里黄沙踩在脚底；草原，你铺展着北国中华的壮丽雄奇。草原啊，正是因为有了你，源远流长数千载的中华文明、中华精神，才真正雄浑壮大，才真正屹立铿然。

草甸无涯，一平如展，弓箭路标倍加彰显——傲立天地，直指天边，箭簇定格在即将离弦的一瞬；莽莽草原上，这静态的张力，别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天边，一缕轻烟、一顶毡帐、一架勒勒车，构图着清丽安详的风景：“天空很高远，洁净而澄碧。很空灵，就像划过了一声小鸟的脆啼。大地辽阔，一马平川。远方还悠远地传扬着牧马人的歌声。”哦，轮子，流出了多么淳美、多么清心的天人童话……

青草茵茵，青峦绵绵，汪洋流绿，碧浪层澜，伴着百灵的欢笑，涌入白云蓝天。忘我，陶然，一时间，我们一个个都长成了童话里面童真烂漫的孩子，一路欢呼雀跃，踏浪畅歌。

“马儿哎，你……慢些走……哎……慢些走……喂……”爬敖包山了，胖叔落在最后，呼哧带喘，紧着对蹿在头里的瘦子小马央求；嘿，还真甭说，胖叔在这儿对小马这么唱，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小马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踅回来，搀扶着胖叔稳步登峰。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毡房，都要回头留恋张望。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的金边衣裳。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爬到半山腰，一马当先的羊帅哥望着山下的毡包，忘情引吭。

“你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不知哪位大姐在下面泼辣地对了一句唱，一语道破了帅哥的真相。笑声琅琅，一字长蛇阵继续向顶峰迤逦爬升。

“哈哈哈……”大伙孩子般地一路唱，一路笑，一路打诨喜闹，不知不觉便到了敖包山广阔的头顶上了。

“大家一路唱得都很不错呢！”导游意犹未尽，“看这么蓝的天空，这么绿的草原，大家能不能即兴创作，唱上一首呢？来吧！”

面对导游那双真诚的小眼睛，大家盛情难却，但又实无七步成诗之才，一时间面面相觑，陷入沉思。

天静无风，碧野万顷。忽然，山下远处破空传来一声呼哨——一位蒙族汉子，一身蓝缎蒙袍，骑一匹黄骠蒙马，襟袖飘舞，飞驰而来；山下毡包前，一位提着篮子的蒙族姑娘闻声停下脚步，手搭凉棚，扭头向呼哨声响处望了过去。

“有了！”小舟灵机一动，大步上前，即兴唱道：“一支响箭，穿九霄哦。天静无风，声嘹亮哟。骑马的汉子，忽听着喽。勒住了马儿，云上看喏。汉子的呼哨，像响箭哦。正好落进，姑娘的心哟。提篮的姑娘，心喜欢喽。出得毡房，牵那个手。”（曲调基本是直接从成龙主演的战国题材电影《大兵小将》插曲里“拿来”的。）

小舟一边唱着，一边向山下指着——山下，提篮的姑娘已然迎上了呼哨的汉子，俩人一起朝着毡房走回去了。

大家看了，听了，都鼓起掌来。导游走上前，使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错嘛！拿响箭比喻呼哨，妙啊！你是怎么想到的啊？”导游黝黑的面庞笑容可掬；大伙也都眼巴巴期待着揭晓谜底。

“这个嘛，”小舟腰板一拔，脖子一梗，豪情开讲，“宋朝的柳开先生一千多年前就给咱预备好啦：

鸣骹直上一千尺，天静无风声正乾。

碧眼胡儿三百骑，尽提金勒向云看。

这就是那首鼎鼎有名的大宋豪诗《塞上》！拿这四句起兴，正好跟山下汉子呼哨、姑娘出迎的场景对上。‘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千年穿越，从昨儿个赳赳武夫的军阵，到今儿个安详浪漫的生活，草原一直都这么沉着淡定！所以才这么博大沉雄！”

“好——”众人呱起。“别净白话‘诗的’了，来点干货——集合！下山！吃饭去喽！”总监一声令下，喊好声更加热烈响起。众人鱼贯下山进帐觅食而去。迎接我们的正是刚才诗歌里面那一对黝黑、健壮、憨实的草原男女。哦，大草缘呵，就是这么传奇！

席间，我们阔论高谈，尽情欢宴。看着大家春风满面、飒爽刚健的朝阳风采，看着帘外如洗的蓝天、如染的草原，我一时心潮澎湃，不禁壮怀：“啊！‘鸣骹直上一千尺，天静无风声正乾’，千古豪气，永远纵横在这茫茫草原之上，永远驰骋在这天地浩宇之间；从摘葡萄的先民到搏克场上的勇士，从草原儿女到华夏子孙，这千古豪气，永远充溢在每一颗朝气蓬勃、志存高远的心灵里面！这正是造物主恩赐给我们的，原生态大手笔的人生自然！”

酒足饭饱，午后，我们离开毡房，揽胜蒙古汗城。

在蒙古汗城的门口，我们有幸近距离观赏了蒙族佳丽们幕天席地的迎宾歌舞：姑娘们头顶白瓷酒碗，身着金边儿长袍，手捧哈达，载歌载舞，笑靥如花；脸庞俊美而淳朴，身段丰满而妖娆，歌喉脆甜而娇俏，秋波含情，凌波仙步，那么楚楚动人，又那么端庄不躁。北方有佳人，倾城又倾国。美哉！

不知不觉，身上已经湿透——不知什么时候，乌云遮住半拉晴天，随意洒下来丝丝细雨。人们大多进了帐篷，喧嚣的汗城一下子沉静下来；芳草鲜灵，悠闲的马儿重新成为草场的主宰。

沐着雨，迎着风，青青草，悠悠情。红轮欲睡，玉兔将升。漫步汉城无边碧野，我犹自在脑海中草原姑娘们淳朴俊美的脸庞、丰满窈窕的身姿、脆甜娇俏的欢歌中回味着，遐想着，痴醉着……

绵绵细雨乘风去，洗出天地万里情。江山储秀，草阔天空，这柔波灵动的草原红妆，就是草原碧海托起的红艳圆润的太阳！日色温柔，草香荡漾。向着红艳圆润的太阳，蒙族健儿们扬鞭策马，飞驰似箭，呼号如骹，直上九霄。